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遭泥石流反復(fù)“洗劫”的汶川板子溝：生活被打亂又不斷重啟
6月27日，四川省汶川縣綿虒鎮(zhèn)板子溝大橋兩側(cè)的河道里，七八臺挖掘機在清挖河道——現(xiàn)場正搜尋泥石流發(fā)生后失蹤的村民，同時保護都(都江堰)汶(汶川縣)高速隧道橋梁、G317線板子溝大橋。
板子溝來水從這里穿過都汶高速、G317線板子溝大橋匯入岷江。當天凌晨，汶川縣境內(nèi)受無人區(qū)短時強降雨影響，綿虒鎮(zhèn)板子溝、威州鎮(zhèn)新橋溝兩處突發(fā)山洪泥石流災(zāi)害。當天17時30分，當?shù)赝▓?，此次?zāi)害已造成3人失聯(lián)、4人遇難。澎湃新聞(www.thepaper.cn)記者在現(xiàn)場采訪獲悉，其中5人系在綿虒鎮(zhèn)板子溝失蹤或遇難。
27日，搶險人員在恢復(fù)電力設(shè)施。板子溝是一個被泥石流反復(fù)“洗劫”的地方。泥石流一次次將房屋和土地淹沒，村民們又一次次清理亂石，種上櫻桃、李子、梨樹等。他們在海拔1000多米的岷江河谷地帶，種出遠近聞名的汶川車厘子。許多村民購買大貨車，參與河道清淤工程、運輸砂石。他們想盡一切辦法，在泥石流覆蓋過的土地上重啟生活。
【資料圖】
山洪泥石流攆到了院壩邊
板子溝峽谷的來水，在都汶高速板橋山隧道處與岷江匯合，經(jīng)都江堰流向成都平原。站在板子溝一側(cè)山梁上，向成都方向俯瞰，都汶高速從山腳下“冒”出來，往返車道分叉，形成一個“倒V型”，再從山腳隧道穿山而過。另一側(cè)，是沿岷江并行的G317線板子溝大橋。
都汶高速往返車道在板子溝分叉形成“倒V型”跨過板子溝河道。板子溝村第2村民小組居民區(qū)，被都汶高速和G317線分割，200來戶人住在公路的夾縫中，平常通過高速路下的涵洞往來。從這里順板子溝一側(cè)的公路往上，還有兩個村民小組。當?shù)卮迕穹Q，那兩個村民小組有近百戶人，再往里越走越高，最高處是10多公里外的雪隆包峰，就是這一次發(fā)生短時強降雨的無人區(qū)。
G317并線板子溝大橋。汶川縣，屬于成都平原向青藏高原過渡帶的龍門山斷裂帶，2008年發(fā)生8.0級特大地震，此后多年這里發(fā)生山洪泥石流災(zāi)害的消息不斷出現(xiàn)。據(jù)公開資料，汶川縣位于青藏高原東部邊緣、川西北高原和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東南部，總面積4084平方公里，縣城海拔1236米。地理結(jié)構(gòu)主要為高山峽谷地帶，縣城及鄉(xiāng)鎮(zhèn)多建在河谷地帶。山體多數(shù)是石頭與土壤構(gòu)成，這種松散型結(jié)合的結(jié)構(gòu)，在地震和強降雨之后，極易發(fā)生山洪泥石流。
這次發(fā)生泥石流的板子溝，以前叫板子溝村，前些年幾個村莊合并后這里更名為前進村，但村民仍然習(xí)慣稱這里為板子溝。
挖掘機緊急在疏通河道，保護兩條交通要道。據(jù)村民介紹，這次山洪泥石流來得非常突然，6月26日晚，板子溝下起了雨，與往常比雨并不算大，事發(fā)前幾乎沒人將這樣一場雨和山洪泥石流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村民老馬說，當天晚上他一早就睡了，晚上10點17分，電話鈴聲響將他喚醒，村支書在電話那頭喊他趕快起來喊大家轉(zhuǎn)移，山洪要來了。
原來上游兩個村民小組的小組長打電話告訴村支書，里面發(fā)山洪了，響動大得很。從老馬接到電話的時間看，村支書最先通知了住下游最低處的村民，然后才是老馬。老馬家雖然是從上游下來路口的第一家人，但是地勢要高一些。
當?shù)卣Y(jié)大量運輸車轉(zhuǎn)移河道堆積的砂石。老馬接到電話，翻身起床，招呼妻子一起吆喝周圍鄰居趕快轉(zhuǎn)移。當大家開始撤離的時候，老馬不放心屋下公路邊、緊臨河道停放的大卡車，不顧一切地沖了下去，把車開了上來。他說，剛下去時，河道里水還不多，怎么看都不像要來山洪的樣子。但車剛啟動，就聽到上游的“轟隆隆”聲不斷逼近。
妻子在上面屋里感覺到整個地都在抖，扯開嗓子喊丈夫，卻半天沒有回響?！皣槕K了！”妻子說。老馬開著貨車沖上來，剛上院壩，后面的泥沙就跟著攆到了房腳下?！霸偻硪粌煞昼娋蜕喜粊砹??！爆F(xiàn)在老馬仍感到后怕。
村民搶救大卡車，被泥石流吞沒
同村另外4名村民，卻沒有老馬那樣幸運。
幾乎在老馬將卡車開上院壩的同時，板子溝村委會副主任、原會計王照群和丈夫龍潤科，以及村民馬先跟、陳明霜夫婦一起四人，駕駛一輛面包車，行駛在距離老馬房屋下方幾十米遠處，正經(jīng)過高速公路下方通道時，被翻滾而下的泥石流吞沒。
據(jù)汶川縣應(yīng)急管理局6月27日10時通報：當天凌晨，汶川縣綿虒鎮(zhèn)板子溝、威州鎮(zhèn)新橋溝兩處突發(fā)山洪泥石流災(zāi)害。經(jīng)排查，7名群眾失聯(lián)。而王照群、龍潤科夫婦，馬先跟、陳明霜夫婦一行4人均為失聯(lián)人員。汶川“6·27”搶險指揮部當天17時30分左右通報：災(zāi)害已造成3人失聯(lián)、4人遇難。
據(jù)澎湃新聞了解，已確認的4名遇難者中有馬先跟、陳明霜夫婦。陳明霜一位親屬說，6月27日下午，馬先跟的遺體在板子溝與岷江交匯處的電廠附近被找到，陳明霜的遺體則是在下游20公里外、快接近映秀的地方才被發(fā)現(xiàn)。而王照群、龍潤科夫妻兩人至今仍處于失聯(lián)狀態(tài)，當?shù)叵嚓P(guān)部門正在搜尋。
陳明霜的一位親屬告訴澎湃新聞，馬先跟和附近很多年輕人一樣，這幾年買了大卡車，在板子溝上游幾公里處拉砂石掙錢。6月27日晚，村民都提前收到預(yù)警，村委會組織村民往安置點撤離，陳明霜看到其他司機去轉(zhuǎn)移卡車，他也決定去把車開出來。
對于當?shù)剞r(nóng)村家庭來說，這樣一輛卡車往往是最大的資產(chǎn)，是一家人的生活希望。馬先跟這輛卡車是按揭買的，至今貸款尚未還完。村委副主任王照群的丈夫龍潤科也是卡車司機，他們的車都停同一處砂石場。因此，他們和陳明霜夫婦一起，開了一輛面包車趕往停車場。
6月27日，森林消防救援人員從搜救區(qū)出來。當?shù)匾晃淮迕窠榻B，板子溝里面還有兩個村民小組，可能有上百住戶，雖然不少人外出謀生，但仍有幾十戶還住著人。王照群作為村委會干部，她想搭車一同上去，看看上游兩個村民小組的人員安置情況，再陪丈夫把車開出來。沒有想到這一次山洪泥石流來得這么快，四人剛出門就遇險了。
接住泥石流的擋防壩
近年來，板子溝不止一次遭遇山洪泥石流。
2019年8月20日，汶川縣遭遇特大山洪泥石流災(zāi)害致12人遇難，26人失聯(lián)。汶川縣至成都、理縣方向道路中斷。據(jù)村民介紹，“8·20”特大山洪泥石流期間，板子溝19戶民房被毀，但本村沒有人員傷亡。因為降雨量大，溝里的水逐漸上漲起來，所以村民有充足的時間撤離。
2020年8月23日，汶川再次遭遇泥石流，那次泥石流溢過高速路面，導(dǎo)致都汶高速路板子溝段中斷，板子溝村沒有人員傷亡。
今年這一次，山洪泥石流來得快，沒有給村民留下太多撤離和轉(zhuǎn)移財產(chǎn)的時間。
據(jù)村民介紹，被2019年泥石流摧毀房屋的19戶人家，在板子溝村第2村民小組重新安置建房。為了保護都汶高速公路，當?shù)卣诎遄訙闲藿巳齻€泥石流擋防壩，從10多公里外開始，每隔兩三公里修一道，分別為一號壩、二號壩、三號壩。
最后一道三號壩就在第2村民小組前面，距離都汶高速、G217線板子溝大橋只有數(shù)百米。村民們聽說這一次泥石流擊潰了二號壩，瞬間沖出，撞向三號壩。
3號攔擋壩擋住了山洪泥石流的沖擊，護住了高速路和大橋。三號壩頂住了山洪泥石流的巨大沖擊，護住了都汶高速、G317線板子溝大橋和兩條公路夾縫里的民房，不幸也在這里發(fā)生。由于三號壩被泥石流填滿，溢出部分瞬間將板子溝一側(cè)、通往上游的通道吞噬，駕駛面包車經(jīng)過這里、準備去轉(zhuǎn)移卡車的馬先跟夫婦、王照群夫婦4人在此處遇難或失蹤。
泥石流填滿近10米高攔擋壩，溢出部分掩埋了右側(cè)公路。村民們說，他們只知道二號壩被擊潰，一號壩是什么情況不清楚。參與救援的人員證實了村民們的說法。如果一號壩也被沖擊，那就意味著這一次的山洪泥石流可能是從10多公里外的一號壩開始的，沿溝一路而下，不斷積蓄能量沖向下游的岷江，被都汶高速前面的三號擋防壩硬生生接住了。
被頻繁的山洪泥石流改變的生活
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后，因為頻繁的泥石流災(zāi)害，岷江和G217線、都汶高速都陸續(xù)改道。周邊高處村民也陸續(xù)被安置到了現(xiàn)在這里——這個河谷區(qū)域相對平緩安全的位置。
房屋雖然遷移了，但土地搬不走。
老馬家在板子溝里面有4畝果園，近年反復(fù)遭遇泥石流。第一次是8·20泥石流期間，4畝果園被深深地掩埋在幾米之下，他請來挖掘機將大石頭全部清理掉，在上面重新種上車厘子；第二年又一場泥石流，果園再次被毀，他再次清理，又一次種上了車厘子樹。
板子溝入口處。讓老馬很意外的是，這一次泥石流沒有影響到他的果園，因為前兩次泥石流覆蓋已將果園抬高。今年4畝地的車厘子還沒完全長大，只產(chǎn)了一兩千斤。聞名遐邇的汶川車厘子，從果農(nóng)手里賣出能有25元一斤。這是當?shù)卮迕褚豁椫匾杖雭碓础?/p>
澎湃新聞注意到，當?shù)乩习傩粘粘８N外，這些年很多人都買了大卡車，靠運輸砂石掙錢。泥石流毀壞了他們的房屋、村莊，吞噬了他們的土地，卻也為一些人帶來了生計。這里許多村民拉運的砂石，正是近年來接連不斷的泥石流帶來的。
泥石流一次次掩埋板房溝，導(dǎo)致河道反復(fù)阻塞。為了確保下游都汶高速和G317線的安全，在上游修筑泥石流擋防壩只能是應(yīng)急，要根本解決問題只能是清理河道，深挖溝。因此，幾次泥石流之后，當?shù)卣贿呅拗醴缐?，一邊組織挖掘機、運輸車，將主要河道的砂石清理之后運走。本地人也大量購買卡車，參與這項工程。
馬先跟按揭買了一輛卡車運砂石，妻子陳明霜則在家里照顧孩子和老人，同時負責(zé)耕種不多的土地、打理果園。如今兩人雙雙遇難，留下兩個老人和兩個10歲左右的孩子，還有尚未還完的車貸。
同行失蹤的王照群夫婦，40多歲了，兩個孩子在成都上大學(xué)。他們買卡車拉砂石，也是考慮兩個孩子大了，希望能給孩子多一些經(jīng)濟上的幫助。一輛卡車三四十萬元，幾乎可以掏空當?shù)卦S多家庭多年的積蓄。因此，一旦聽說山洪泥石流到來，他們首先想到的是卡車的安全。
8月27日下午，澎湃新聞在板子溝村看到，一二十位司機在當?shù)卣嚓P(guān)部門的組織下，正穿越搶險救援區(qū)，前往板子溝上游轉(zhuǎn)移他們的貨車。一輛車，代表著一個家庭的未來和希望，沒有人會輕易舍棄。
澎湃新聞記者 胥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