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鮮活靈動！馬王皮影 300年光影里的悲歡喜樂
南充市南部縣文廟街上，隨著鏗鏘一聲鑼鼓響，牛皮雕刻的牛郎和織女牽著牛，頭一點、腳一蹬，躍上戲臺，突然狂風(fēng)大作，天兵天將踏著祥云呼嘯而來，領(lǐng)頭的天神朗聲說道：“織女私下配紅塵，王母知曉發(fā)雷霆，命我?guī)ьI(lǐng)眾天兵，來到人間察詳情。”說唱間，天神變了個花臉，天兵天將也都手舞腳蹈作勢要拿住牛郎與織女……
這是南部縣馬王皮影第八代傳人何華平與何天奎在祖?zhèn)鞯钠び皯虮涣腥肼?lián)合國“人類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作名錄”后，新編皮影戲《鵲橋相會》的首次演出。
作為一門古老的藝術(shù)，皮影戲始于西漢，興于唐朝，囊括了繪畫、刻紙、說唱、戲曲等藝術(shù)。始創(chuàng)于清雍正年間的馬王皮影，迄今已有近300年的歷史，其人物造型吸收了臉譜、剪紙藝術(shù)和渭南燈影等特點，鮮活靈動。這一門傳統(tǒng)藝術(shù)，是怎樣在一代代皮影戲藝人手中流傳至今并發(fā)揚光大的?
1 活躍于民間的皮影戲班子
今年45歲的何華平是馬王皮影第八代傳人，談及馬王皮影，他眉飛色舞，口若懸河。在他看來，皮影戲老少皆宜：“娃娃看著忘吃奶，媽媽聽得淚不干，貨郎停下了生意，老人賽如過新年。”
馬王皮影能有如此魅力，說來與創(chuàng)始人有關(guān)，他就是何華平的遠祖何應(yīng)貴。
清雍正(1722年-1735年)年間，民間藝人何應(yīng)貴為了養(yǎng)家糊口，十多歲就開始跟著別人學(xué)唱戲。何應(yīng)貴沒有上過學(xué)，大字不識，說什么、唱什么全憑大腦超強記憶，學(xué)戲的難度可想而知。學(xué)成后，何應(yīng)貴組建何家班皮影劇團，并自己動手雕刻皮影。
“雕刻皮影最好的材料是驢皮。川北農(nóng)村沒有驢子，牛很多，一般使用牛皮雕刻。”何華平說，水牛皮皮厚質(zhì)糙，透明度低，一般都不選用，縱使要選用也是用來雕刻桌椅等物。最好的牛皮是六至十年的黃牛牛皮，皮質(zhì)嫩且韌性強，透明度高，經(jīng)過削薄、削勻、繃皮、發(fā)汗、擂皮后再雕刻上色，效果非常好。
早期馬王皮影的人物造型比較粗糙，鼻子比較圓、嘴巴比較尖，胡子長在上嘴唇，臉呈鼠面形，身長腿短，不合人體比例。那時的皮影戲沒有多少看頭，看戲全憑聽?wèi)颉：髞?，何?yīng)貴廣泛吸取京劇臉譜、剪紙藝術(shù)和渭南燈影的優(yōu)點，在材料選擇、皮張厚薄、雕刻制作、涂染著色、屏幕(俗稱亮紙)透明度等方面進行了改良，同時將照明用的單芯桐油燈改為雙芯桐油燈，增加了操作皮影的提弓長度，提高了表演的靈活性，馬王皮影有了一定的知名度。
過去川東北民間祭神常常要請皮影戲班子，逢年過節(jié)、生喪嫁娶、新居落成、五谷豐登，為了圖熱鬧也要請皮影戲班子。有趣的是，民間消災(zāi)解難有時也要請皮影戲班子。比如，為了免除蟲災(zāi)，人們會請來皮影戲班子在田邊地角搭臺子，連著唱三五天戲以求莊稼豐收。
巨大的演出市場刺激著何應(yīng)貴不斷創(chuàng)新。他根據(jù)《東周列國志》《西游記》《封神演義》《水滸傳》《楊家將》等名著以及民間故事、民間傳說和部分川劇編排了上百個劇目。由于沒有文字記載，這些劇目都是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一代一代傳下去。傳承過程中，臺詞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化，有時也會因為傳承者自身的專業(yè)素養(yǎng)而發(fā)生變化。一些人慕名前來拜師學(xué)藝。為了保護子孫后代的飯碗，何應(yīng)貴一一婉言謝絕了求學(xué)者，并定下規(guī)矩：馬王皮影傳男不傳女，傳內(nèi)不傳外。
2 三代人保護嗓子各有妙招
馬王皮影至第五代傳人何福林時，皮影劇目多達百余個，皮影的種類既包括當(dāng)?shù)仄埡?、色澤暗淡、呈鼠面形的所謂“土皮影”，又包括陜西渭南一帶傳入的比例勻稱、色彩艷麗、制作精美的所謂“廣皮影”。最為重要的是，皮影人物實現(xiàn)了頭部跟身子的分離，一個頭部可以與其他身子組合出多個“戲精”。
何福林堅持手藝與守藝并重，把皮影表演的手藝傳授給大兒子何明山，二兒子何德山，三兒子何南山。何南山不再滿足于祖?zhèn)鞯恼f唱絕活，兼學(xué)了川劇的武戲表演，平時如果沒有皮影戲演出，哪個劇團需要川劇演員，他會去客串。
“其實，藝術(shù)基本上是相通的，我們皮影戲的唱腔和川戲的唱腔基本一致，劇目也差不多。川戲中的變臉、吐火、鉆火圈等武戲頗為吸引眼球，但是這些東西很難引入到皮影戲中。”何華平說，何南山為了解決這些難題進行了大膽探索。比如，他讓皮影人物的頭輕輕一點就變臉，身子輕輕一躍就鉆過火圈或者更換衣服等等。何南山還嘗試用細(xì)鐵管通過皮影人物表演吐火。吐火過程中，火不能太大，否則容易點燃皮影與屏幕，也不能太小，太小了觀眾看不出效果。
何南山經(jīng)過長期探索，在皮影表演中成功植入了武戲，讓皮影戲更有看點。他很快從川東北眾多皮影劇團中脫穎而出，名聲大振，請他演皮影戲的人越來越多。
“主家雇請川戲班子演一場戲收費2000文，請皮影戲班子最多200文。”何華平笑著說，爺爺何南山的時代，一文錢可以買一個芝麻餅子，200文對主家來說壓力不大，因此皮影演出市場十分活躍。由于皮影戲舞臺有限，人物不如川戲人物復(fù)雜，而且?guī)推び罢f話與演唱的僅僅是攔門師(俗稱走影子)一人，所以很多藝人的嗓子出現(xiàn)問題，要么是邊說唱邊咳嗽，要么是說唱時聲音嘶啞影響效果。在沒有麥克風(fēng)，沒有高音喇叭的年代，皮影表演者如何讓臺下的五六百名觀眾聽得到、聽得清呢?
“爺爺每次外出演出，主家都會給他準(zhǔn)備一碗白酒。”何華平說，演皮影戲時，何南山一邊喝酒一邊唱戲，看起來逍遙自在，甚至帶有享受的味道，不理解的人或許還會誤認(rèn)為他酒癮很大。實際上，他是在借助喝酒保護嗓子。何南山還有一個習(xí)慣，就是抽味道很大的葉子煙。
“父親何正同保護嗓子的方式是喝茶，我通常是喝礦泉水。”何華平說，皮影戲大幕戲要演三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，在通訊基本靠吼的年代，保護嗓子的意義特別重大。
3 挨家挨戶湊煤油票請劇團
新中國成立后，何南山新編了很多皮影劇目謳歌新時代、宣傳新政策、贊美新風(fēng)尚。
“村子里宣傳封山育林政策或者有誰過生請演皮影戲，爺爺就會帶上父親讓他學(xué)戲。”何華平說，凡是節(jié)假日或平時就近演出，何南山都要把年幼的第七代傳人何正同帶上，讓他幫助整理道具，或者編排人物出場秩序，或者參與幕后操縱。長期熏陶之下，何正同學(xué)會了皮影表演中“點頭、打手勢、拆換臺景”之類的基本套路。
1961年，15歲的何正同初中畢業(yè)后正式跟著何南生學(xué)唱皮影戲，不到兩年便可以獨立幕后表演。“上世紀(jì)七八十年代，唱皮影戲使用的照明工具不再是桐油燈、菜油燈，而是煤油燈。”何華平說，桐油燈與菜油燈容易產(chǎn)生燈花，表演中還得時不時把燈花剪掉，否則亮度變暗，影響效果。為了解決照明燈的問題，何正同找來罐頭盒子，在上面打上三個眼，每個眼里放一個燈芯，這樣三芯煤油燈就算做成了，照明的整體效果比桐油燈好得多。那個年代，煤油屬于緊俏物資，憑票供應(yīng)，任何一個地方要請演皮影戲的話，首先得挨家挨戶湊夠煤油票，然后購買幾斤煤油，再請皮影戲班子。
何正同與父親每次夜間到主家演出，第一件事，就是請主家往煤油燈里添加1公斤煤油，確保能正常演出兩個小時。如果超出兩個小時的話，還得另外添加。沒有用完的煤油也不會退還給主家，因為往返路上照明還得使用煤油燈。
“父親演一場皮影收費三五元。”何華平說，當(dāng)時的何家班皮影劇團需要六七個人，其中攔門師一人，鼓師、胡琴等五六人不等。發(fā)“工資”的時候，一個攔門師要領(lǐng)兩個人的工資，也就是演出一晚上皮影，其他人員收入相當(dāng)于5毛錢，攔門師能收入一元錢。好的時候，攔門師一個月可以收入七八十元，在那個年代令人艷羨。
4 為不同觀眾定制不同節(jié)目
1984年，馬王皮影第六代傳人何南山去世，何正同正式接棒成為第七代傳人?？紤]到皮影演出市場的疲軟和觀眾審美的疲勞，何正同著手進行創(chuàng)新。
“皮影戲舞臺雖小，但搭建起來非常麻煩。”何華平說，主家請皮影戲班子通常得準(zhǔn)備三樣?xùn)|西，一是打谷子用的拌桶，二是依靠風(fēng)力揚除糠秕的風(fēng)斗，三是爬樓用的梯子。拌桶主要是倒扣在地上，表演皮影時，攔門師就站或坐在上面，有時用腳踢或使勁踩踏發(fā)出聲響，引起觀眾注意，相當(dāng)于伴奏或者“驚堂木”。風(fēng)斗和梯子的作用主要是提高懸掛屏幕的高度并保持穩(wěn)定，同時還要拴一根繩子懸掛皮影人物，確保人物出場時緊張有序。
何正同在革新中不再用農(nóng)具，將皮影屏幕改成竹竿支撐。同時，他對劇團人員進行了精簡，樂師只用一人，這一人要同時手按腳踩操作十來種樂器;攔門師也只要一人，并且十指并用，既要保證演出的靈活性、娛樂性，又要保證演出的連貫性和整體性。從實質(zhì)上說，何家班皮影已進化成了“現(xiàn)代化”的二人劇團。
1992年，何正同被招聘為文化專干，任馬王鄉(xiāng)文化站站長，馬王鄉(xiāng)也成了“特色文化之鄉(xiāng)”“文化先進鄉(xiāng)鎮(zhèn)”，外界幾乎眾口一致把何家班皮影稱作馬王皮影。
馬王皮影在叫好聲中受到了電影、電視的強烈沖擊。何正同沒有因此而放棄皮影。閑暇時，何正同要么拿出皮影用柔軟的絲綢擦一擦上面的灰塵，要么將它們鋪展開來再平平整整輕輕放回去。他仍然堅持讓兒子何華平學(xué)習(xí)這門祖?zhèn)鞯氖炙?，有時還要考一考臺詞。從上小學(xué)起，每年暑假寒假，何華平都會在父親的監(jiān)督下提前做完作業(yè)，然后跟著他出去表演。
2008年，馬王皮影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名錄，同年12月，何正同被評為四川皮影戲(何家班皮影戲)的代表性傳承人。2009年9月，何正同病逝，馬王皮影的接力棒正式交給了第八代傳人何華平與何天奎。
“父親去世頭兩年，我們演出的皮影戲不足20場。”何華平說，他平時有空就鉆研皮影藝術(shù)。他覺得如果按照傳統(tǒng)的方式表演皮影，很難留住觀眾，必須在表演上進行突破。何華平將皮影觀眾分成了三類。第一類是老年群體，給這類人表演皮影戲必須按照傳統(tǒng)的劇本、傳統(tǒng)的模式進行，讓他們能找到兒時的記憶與鄉(xiāng)愁，還能過一過川戲的癮。第二類是青年群體，表演節(jié)奏要快，不能像過去那樣一個人出場要“咿咿呀呀”唱上半天，必須將三個小時的節(jié)目濃縮成二三十分鐘的樣子，在最短的時間內(nèi)展現(xiàn)皮影的精華，滿足他們快餐式的消費。第三類人是青少年學(xué)生群體，重在介紹皮影知識，讓他們參與互動。
三尺生綃做戲臺，全憑十指逞詼諧。如今，從雍正年間走來的馬王皮影正以另一種姿態(tài)呈現(xiàn)在人們面前，皮影雖然僅僅局限在三尺生綃上，但永遠沒有盡頭……
